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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9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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次日道徵大師不告而別,只留了封信。信中未說歸期,也沒提他將前往何地。

豆苗兒嘆了聲氣,悄悄整理行李。

宋家姑娘進門的吉日已定,就在三天後,倘若錯過這個良辰吉日,便要再等一個月。

如今的情況,陸宴初等不起,福寶也等不起。

豆苗兒放下疊了一半的衣服,怔怔發起了楞。

她還是沒想好該如何和陸宴初說,終歸要說的,可她緩了又緩,心中忐忑絲毫不減。

對陸宴初,或許她沒有那麽多自信,又或者是對自己沒有信心。

京城不是泖河村,這兒稍有身份地位財富的人大都妻妾成群,陸宴初他……

正想著,廊外突然傳來一陣輕淺腳步聲,豆苗兒猛地驚醒,迅速將包袱藏到櫃子裏。

原來是婢女進來通傳,說沈家姑娘過來拜訪。

豆苗兒松了口氣,埋頭整理衣裳,出去見慕春。

趙靜書死後,她托人往宮中遞了口信,想來慕春不多久就出了宮。

豆苗兒讓人備了壺花茶,兩人找了處僻靜地,相對而坐。

慕春比她小好幾歲,豆苗兒一直拿她當小姑娘看,關於邪術的事情,她只挑揀重要部分解釋給她聽,涉及到目前窘況的話,她一句都沒多說。

兩人都心不在焉,慕春捧著杯花茶,目光茫然地盯著別處。

靜坐半晌,豆苗兒打破沈默:“接下來什麽打算?”

沈慕春擡眸看她,頓了頓,說:“聽太後的意思,皇上年紀不小了,再過兩個月,後宮也該進人了。”見豆苗兒只點點頭,並無其他言語,沈慕春低聲接著說,“聽說另兩家大人的千金也經常被太後召進宮賞花喝茶呢!”

豆苗兒不露聲色,卻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。

封了後,自然也要封妃的。大抵那兩位千金就是太後相中的人選,聽慕春這口氣,倒不是不介意。

苦笑一聲,豆苗兒能說什麽呢?

在此之前,她或許還會慶幸,陸宴初與當今聖上不同,只要他自己不願意就好了。身為皇帝,卻不是自己說不就能真不的,其中牽扯的利益太多,他要對抗的可是千軍萬馬的阻撓,能指望皇帝如此深情嗎?這個答案,豆苗兒猜慕春和她想的是一致的。

“謝謝。”又坐了會兒,沈慕春彎唇笑說,“夫人和首輔為了我的事情,一定花費了不少時間和精力,謝謝。”

“也不是單單只是為了你,不必言謝。”

“要的!”沈慕春舒了口氣,起身告辭,“總算解脫了,我就不再叨擾夫人,以後的太平日子夫人和福寶一定要好好的,無論我身在何處,我都會永遠惦念你們。”

“我也是。”

送走沈慕春,豆苗兒回房,喊管家李韜過來叮囑一些事情。

她掌家已有一段時間,其實沒了她,李韜也都能處理好,她只是放不下福寶,另外也想找點事情做,壓壓心底的慌。

時間走得既慢又快,像度日如年,又像白駒過隙。

兩日就這麽糾結的過去,豆苗兒三番五次想開口,卻……

她怕陸宴初問她介不介意,那時她該回答什麽呢?她既沒有辦法裝得若無其事,也不能說她就是介意就是不願意。如果她這麽說,又要他如何是好?他沒有任何的錯,他也沒有任何的選擇權。決定離開這裏,她便是不想讓他為難,這是她目前唯一能做的事了。

府中一直未張燈結彩,一切靜悄悄的,陸宴初毫無察覺。

明日過,宋家姑娘就要進府,事情迫在眉睫,已經沒有隱瞞的時間。

這晚,豆苗兒用三只小羊的故事早早哄睡福寶,折身回屋,去見陸宴初。

他清閑數日,氣色有所好轉,正在案臺邊整理被福寶弄亂的書冊筆墨等。

豆苗兒輕聲踱去,立在他身後。

“福寶睡了?”側眸看她一眼,覆而含笑將硯臺擺正。

“嗯”了聲,豆苗兒喉嚨灼痛:“陸宴初,後日……”

“後日如何?”

“是個大吉大利的好日子。”豆苗兒扯扯嘴角。

陸宴初似乎有些意外,他轉身靠近她,探究的目光落在她臉上,笑說:“你最近怪怪的,是不是趙靜書的事情你還有什麽瞞著我?”

錯開視線,豆苗兒抿唇:“大概的情況都與你說了,剩下的……”

“不值一提?”

“也不算不值一提。”豆苗兒揉了揉額頭,語焉不詳的打馬虎眼,“我困了,先去歇息。”

“嗯,去吧!”雙眼微瞇,陸宴初笑著頷首,也不點破。

夜裏,豆苗兒靜靜躺著一動不動,她知道身旁的陸宴初也沒睡著,他大抵已經察覺到了不對勁。

事已至此,別無他法,她不想兩人相對無言,所以那些話,她就不當面說破徒增傷心了。

明晚啟程前,她會留信一封,將原委如實以告。

就這樣吧,陸宴初,這件事情,沒有誰對誰錯,我不該怨你,你也千萬別怨我……

一夜似睡非醒,第二天豆苗兒安排好馬車,剩餘的時間幾乎都陪在福寶身邊。

臨到分別,才知心中有多眷念和不舍。

晚上,豆苗兒借口想陪福寶過夜,並沒回寢臥。

點燈寫完書信,她將信放在桌面顯而易見的位置,俯身親了親福寶,待天蒙蒙亮,她按之前籌備好的線路,起身悄悄繞到後門,上了等候在此的馬車。

車夫輕扯韁繩,馬兒擡起前蹄,塵土飛濺,揚長而去。

須臾,另有兩道身影騎馬偷偷摸摸跟上,始終與馬車保持著不易被察覺的距離。

此時,福寶房間內。

陸宴初一身整齊地站在床邊,他面無表情望著酣睡的兒子,目光微微逡巡,看到了桌面上的那封信。

雙眉緊蹙,略作停頓,他遲疑地上前。

終於將信拿在手裏,陸宴初揉了揉擰成“川”字的眉心,鼓起勇氣打開。

她的字經過這些年的練習,比之以往精進不少。

信中字字句句更是言簡意賅,仿佛不肯輕易透露出她的一絲情緒。

陸宴初沈默地看著,一直看著,那紙似乎都要在他專註的目光裏燃燒成灰燼。

良久,他蒼白的雙唇僵硬地動了動,手中紙張輕飄飄從空中跌落,晃晃悠悠著,緩慢地撲向大地……

十日後,一路快馬加鞭,豆苗兒抄近路,回到了泖河村。

時隔多年,村子像是座與世隔絕的世外桃源,一點兒都沒有改變。

從陸宴初口中,她已知曉當年原委,她與祖父祖母相依為命的那座小屋已經被大火燒了個幹幹凈凈,盡管可惜,卻於事無補,好在祖父祖母對她的疼愛一直留存在她腦子裏,永遠都不會褪色。

穿過攢滿回憶的木棧橋,沿鄉間小徑走到孫大娘家門口,豆苗兒擡眼看了看,心底有數,孫大娘夫婦已經不住這裏了。

小小的房子許久沒人打理,屋檐下積滿了蜘蛛網。

豆苗兒左右翻找,拿出柴房裏的掃帚把灰塵和蜘蛛網清掃幹凈。

足足花了半個時辰,才稍微恢覆本來樣貌。

嘆了聲氣,豆苗兒去村長家裏打探情況。

見到她,村長自是驚得合不攏嘴,問她是不是一個人回來的,陸宴初呢?

豆苗兒三言兩語囫圇過去,然後從他嘴裏得知,孫大娘夫婦都還健在,只是搬去女兒附近的屋子住去了,兩人身子骨早沒以前硬朗,去年冬天孫大娘生了場病,大家夥都以為熬不過年,結果冬去春來,天氣漸漸暖和,孫大娘又能下地自己走路,氣色也好了許多。

念完了村子裏這些年發生的大事,末了問她準備住在哪,在這兒呆多久。

豆苗兒想了想,問泖河對面竹林裏的小木屋能不能讓她暫住。

村長點頭,望著她的眼睛裏盛滿了笑意,這小木屋從前是首輔住過的,兩人在泖河村結緣,如今重溫故地,再合適不過了!

把竹林小木屋收拾幹凈,豆苗兒就在這住了下來。

她頭兩回去看孫大娘,孫大娘都得抱著她嚎啕大哭,哭得她生怕孫大娘身子受不住,好說歹說,才止住了眼淚。

天氣炎熱,豆苗兒時常會帶上瓜果去孫大娘家前的老桑下納涼,兩人掏掏窩心話。

“豆苗兒,你是不是有心事?還是有什麽想不明白的?”孫大娘搖著蒲扇沖她笑,她已滿頭銀絲,滄桑的臉頰布滿溝壑,可這些都是生活的智慧,包括她那雙渾濁的眼眸。

“不算什麽心事。”頓了頓,豆苗兒望向前面的菜園,那裏面種的青翠韭菜長得肥肥嫩嫩的,她扯扯唇,有些無奈,“我明白倒是明白,就是想不開。”

“人這一生,想不開的事情確實很多,可最終都這麽過去了。你現在就好好在村裏養著,等什麽時候想開了再走。咱們這雖不富貴,可山好水好,養人。”

豆苗兒點點頭,心底突然很暖。

其實這些天,她非常想念福寶和陸宴初,可想起他們時,心又有些絞絞的痛。

離開京城已有半月,福寶還好嗎?陸宴初呢?

人活著時而會覺得很累吧!可她從沒想過去死,她的心也沒有被麻木。

如孫大娘所說,終究都會過去,這一關,會過去的!

黃昏的晚霞鋪了滿天,在孫大娘家吃了晚飯,豆苗兒沿著小路回家。

竹林依舊成片成片的,可惜不是春日,剛鉆出土的筍鮮嫩可口,福寶的最愛。不過,福寶現在也不在這裏。

苦笑一聲,豆苗兒穿過竹林,遠遠的,一綹白煙裊裊升起,從疏密的竹葉罅隙飛向天際,漸漸稀薄。

豆苗兒面色劇變,猛地提裙狂奔。

林中只有她暫住的一間木屋,她走時家裏分明沒有生火,怎麽會燒起來呢?

匆匆跑到木屋前,隔著柵欄門,豆苗兒突然被眼前的畫面驚住。

小小的青衫人兒正蹲在院子裏撿卵石,他撿的很是專註,仿佛要挑揀最喜歡的好好保存到掌心。

用力揉了揉眼睛,豆苗兒生怕自己看錯了,又或是幻覺。

是不是她太想念福寶,日有所思夜有所夢?

“娘,娘親……”清脆的嗓音充滿喜悅,青衫小人兒滿臉花兒般的笑意,他忽地丟開滿手石子,從柵欄門沖出來,雙臂緊緊抱住她的腰,既哽咽又雀躍的哭訴,“娘親,您怎麽要偷偷一個人回老家?您應該帶上孩兒呀,孩兒也想回您口中的泖河村看看,這些日子,福寶可想您了,您看,孩兒都思念成疾餓瘦了!”

小小的身子軟綿綿一團,豆苗兒才知不是做夢。

她蹲下身捧著福寶的臉左瞧右瞧,也不曉得是不是太久不見,她真覺得瘦了。

心疼地摸摸他臉,豆苗兒找不到任何借口解釋,擡頭望著小木屋,豆苗兒眼酸說:“爹帶你一起來的?”

“是呀,福寶餓了,爹在煮粥呢!”

怔怔起身,豆苗兒步入院子,深吸一口氣,她走進了廚房。

挺拔修長的身影立在狹隘的廚房,右手不時攪動著木鏟,他太高,略有些施展不開手腳的感覺。

小窗灑進幾縷旖旎的光,落在他肩上發上。

豆苗兒突然有點恨自己,為什麽不肯毫不遲疑的相信他?明明她心底想著這件事誰都不該埋怨責怪,可為何還要故意躲開他?什麽宋家姑娘,她不想再去介意,就這樣吧!

沖上前用力抱住他,豆苗兒靠在他肩上,拼命忍住不哭:“對不起,我選擇離開,是因為我太懦弱我太膽小。可我已經想明白了,我一定可以做到不在乎的,我很快就可以了,你再給我一點點時間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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